石头上的民族史诗
——武威高昌王世勋碑漫谈
武威市凉州文化研究院 何 莹
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武威市,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盛极一时的“河西都会”。在河西走廊千年不息的浩荡长风中,这里上演着西域精绝的舞蹈,飘荡着大漠悠扬的驼铃,来自各个国度、各个民族的人们在这里相会、交易、产生联系。近700年前立下的一方《高昌王世勋碑》,便向我们吟咏了一首关于兴衰、勇气与“三交”的民族史诗。
残碑现世知忠勇
高昌王世勋碑,又称“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本应竖立于地上,在清朝时不知何故被掩埋于地下,直至1933年秋天在武威市凉州区永昌镇石碑村石碑沟被发现,后被移至县教育馆(今文庙)保存。可惜的是,此碑几经断损,今仅存下半部分残碑。残碑高1.82米,宽1.73米,厚0.47米,两面均有文字。正面刻有汉字36行,每行残存41字;背面则刻有回鹘文。有人根据碑正面汉字的全文及字形大小推测,完整的碑高度应在6米以上。
高昌王世勋碑碑文撰于元文宗至顺二年(1331),由高昌王帖木儿补花于元顺帝元统二年(1334)前往凉州为其父纽林的斤扫墓时树立。碑文汉字端庄雄浑,回鹘文则流畅自然,是现存元代碑刻中极具史学价值的一块。此碑是元文宗为了表彰帖木儿补花的政绩,以及从巴尔术阿而忒的斤到帖木儿补花,六世效忠元朝的功勋而立的。两面碑文都详细记载了从巴尔术阿尔忒的斤到太平奴为止八代回鹘亦都护高昌王的世系、事迹及回鹘族起源、流派及西迁等事迹,还提及了高昌王室与蒙元皇室的联姻关系,以及阔端一系镇抚河西、维系西部与西南诸族安宁边境的历史,沧桑与繁华并存,可谓波澜壮阔。
高昌国为西域古国,位于今新疆吐鲁番盆地一带,最初是汉族建立的佛教国家。公元9世纪中叶回鹘西迁,其中部分西迁回鹘与天山以北原有的铁勒部落分别以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别失八里(今新疆吉木萨尔)为都城,建立起高昌回鹘政权。蒙元时代称回鹘为“畏吾儿”,畏吾儿的国王称为“亦都护”,意为“幸福之王”或“神圣的陛下”。1209年,成吉思汗西征,高昌回鹘亦都护巴尔术阿尔忒的斤杀西辽监国投降蒙古。成吉思汗为表彰高昌回鹘的义举,将这一地域称为畏吾儿地面,高昌回鹘居民称为畏吾儿,还将巴尔术阿而忒的斤收为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并将女儿阿勒屯许配给他。正如碑文所言:“巴尔术阿而忒的斤亦都护在位,知天命之有归,举国入朝。太祖嘉之,妻以公主。”高昌回鹘归降蒙古后,一直忠实于蒙古皇室,历代亦都护均尚蒙元皇室公主为妻,享有王爵。元世祖至元三年(1266),忽必烈命马木剌的斤之子火赤哈儿嗣位亦都护。十二年,盘踞西域的蒙古亲王海都、都哇等为与忽必烈争夺西域的统治权,以十万之众围困高昌回鹘达半年之久,逼迫亲蒙古王室的高昌回鹘降附。亦都护火赤哈儿虽不为所动,但最终还是将女儿“引绳坠诸城下而与之”方获解围。亦都护火赤哈儿的义举受到忽必烈的嘉奖,“赐以重赏,妻以公主”。但高昌回鹘的政治中心也不得不暂移哈密力(今新疆哈密)。后都哇等蒙古诸王卷土重来,火赤哈儿力战身死。火赤哈儿年轻的儿子纽林的斤朝觐皇帝,请兵为父报仇。元世祖很欣赏他,赐他丰厚钱财,并先后将两位公主嫁给他。后纽林的斤随蒙元大军北征,到武威市永昌镇(原武威县永昌堡)时,看到这里“土地沃铙,岁多丰稔,以为乐土,因定居焉。”从此以后,历代亦都护基本上以永昌为“治所”,朝廷赐给金印,遥领原高昌国,高昌“王印行诸内郡,亦都护之印则行诸畏吾而之境”。“高昌王”便成为高昌回鹘首领的内地封号,一直延续到元朝灭亡。立下此碑的高昌王帖木儿补花便是在永昌路(今武威市)出生,其父纽林的斤去世后嗣为亦都护高昌王。元太宗窝阔台在位时,将凉州分封于次子阔端,帖木儿补花的妻子正是阔端的孙女朵儿只思蛮公主。阔端卒后,其王位和封地由第三子只必帖木儿继承。只必帖木儿在今永昌镇地界筑新城,于元世祖至元九年(1272)建成,赐名永昌府。至元十五年(1278),元朝在永昌府设立永昌路,降西凉府为州,所辖范围包括今凉州、永昌、永登、古浪(含天祝)、民勤等州县。只必帖木儿镇守西凉府、永昌路长达60多年,卒后,阔端子孙一直世袭西凉王(永昌王),直至王位无人继承为止,但永昌府作为凉州的政治中心一直延续到1368年元朝灭亡。帖木儿补花后来被丞相脱脱请旨诛杀,在凉州历史上留下了一位回鹘族悲情宰相的形象。
文化交融见和谐
高昌王世勋碑作为元代碑刻的重要代表,不仅是对回鹘高昌民族忠勇的赞歌,也是一首反映了这一历史时期中华民族交流融合的史诗。
(一)汉字与回鹘文的并用。高昌王世勋碑正面刻汉字,背面刻回鹘文,这样的碑刻并不多见。汉字作为中原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代表着中原地区高度发达的文明体系。而回鹘文则是回鹘族自己的文字,体现了回鹘族独特的文化传承和语言特色。两种文字同时出现在一块碑上,这种独特的镌刻方式意味着在当时的武威,汉族文化与回鹘族文化相互交融、相互影响且和谐共存。这不仅仅是文字形式上的并立,更代表着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两个民族都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交流。
(二)高昌回鹘与中原王朝的紧密联系。此碑碑文中详细记载了高昌回鹘对蒙元的忠诚功绩,阿而忒亦都护“知天命之有归,举国入朝。”火赤哈尔的斤在火州被围时“大战力尽遂死之。”纽林的斤“领兵火州,复立畏吾儿城池”,从率部千里东归,到多方征战、死守城池,维护了蒙元政权的统一,可谓世代忠良。回鹘族起源、流派、西迁、东归等历史事件,正是中华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迁徙与融合的生动实例。高昌王家族在政治上保持对中原王朝的忠诚,积极参与元朝的政治事务,接受元朝的册封和官职任命,他们对高昌国的统治也得到了元朝中央政权的认可和支持,身在永昌却能持金令遥领故国。此外,由碑文可见,高昌王家族与蒙元皇室素有联姻,为实现“混一华夷”的中华民族发展新局面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三)三方名士共作碑文。高昌王世勋碑有“三绝”碑之美誉:碑文撰文者虞集乃南宋左丞相虞允文五世孙,是元朝中期重要的汉族官员,也是当时的文坛盟主,与揭傒斯、黄溍、柳贯并称元代“儒林四杰”,深受皇帝赏识。他工于书法,还善于鉴定书画,元文宗命他掌奎章阁以后,收集、鉴定书画甚多,对保护汉族文化起到了积极作用。碑文书写者康里巎巎是蒙古族康里部人,是元代著名书法家,与赵孟頫并称“北巎南赵”。其父不忽木官为蒙古族,但对汉文化有很深的研究,其母王氏则是汉族人,为集贤大学士王寿之女。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巎巎从小博通群书,幼年时师从理学家许衡,接受了正统的儒学教育。而篆额之人赵世延则属雍古族(汪古部),他出生簪缨世家,天资聪颖,究心儒者体用之学,历任御史中丞、奎章阁大学士等职。此三人皆为当世名士。而这来自汉族、蒙古族、雍古族的三位名士共同完成此碑,正是民族交流、融合的生动体现。
史诗不绝藏价值
高昌王世勋碑所记载的历史,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民族史诗,它所赞颂的不仅是高昌王家族的忠勇义气,更有中华民族的先辈们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艰辛与豪情,有民族融合、天下一统的壮志与抱负。作为自元代遗留至今的珍贵碑刻,高昌王碑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在史学价值方面,其上记载的回鹘在甘肃河西居住和发展的历史,填补了《元史》和《新元史》的空白,是研究高昌王国历史、回鹘史、河西走廊多民族史以及元代西北边疆史的珍贵文献文物资料,为学界提供了更为全面、深入的历史视角。它所展现的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实践,对于探索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在文学价值方面,高昌王世勋碑是国内现存最大的汉、回鹘文对照的碑刻,且其碑文的撰写风格独特,语言优美,既有对历史的深刻阐述,又有对人物的生动描绘,展现了元代碑刻文学的独特魅力。对研究回鹘族的起源流派,以及元代文学、书法、雕刻艺术等都具有重要的价值。学术界应继续深化对碑文的研究和分析工作,并积极推动学术成果的转化和应用。
责任编辑:马晓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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